不知道不知道

【桐真】Agony - 第四章

<討價還價>



真島站在潔白的沙灘上,一望無際的砂礫在他眼前向右延伸,直到消失在地平線上;而在他的左側是一大片海洋,柔和的浪花沖刷上岸邊,漂浮上來的海水幾乎快要觸碰到他的腳後跟,接著再向後退回去。


詭異,他記得自己沒有去到海灘過。事實上真島非常確定自己人在廣島的中區,也許他已經變成了浸染在某條街上的輪胎血痕。他低頭向下看去,將自己的腳趾頭扎進溫暖的沙子之中。真島的動作停頓下來,他困惑的看向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似乎有人在沙灘上畫了一條細長筆直的線,但他不知道是誰幹的,甚至不瞭解這代表了什麼特殊意義。


他的視線掃向右邊的地平線,試圖尋找是否有任何其他人的蹤跡。這難道是他垂死的幻覺?把他放到可以平靜死亡的安詳所在?真島懷疑自己的腦子曾幾何時有這麼善良--


他胸口的心跳彷彿瞬間停滯。當他的眼角餘光瞥見那件紅色的夏威夷襯衫,而他現在就瞪大眼睛盯著那愚蠢襯衫的主人-那個他朝思暮想、跟那件醜不啦嘰的難看襯衫一樣傻的桐生一馬,看著他傻愣愣地凝視著海洋發呆,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就跟笨蛋一樣。



"桐生醬?"他的嗓音如同窒息般沙啞。



這要不是上天賜給他最甜蜜美好的禮物,那就是對他最狠毒的永恆折磨。真島著急地向前邁了一步,卻馬上感覺到踩在腳底下怪異濕冷的觸感,那不像是海水,更加濃厚...而且黏稠。真島皺了皺眉頭,再次低下頭查看。



血。



他站在鮮紅腥臭的血液當中。



"媽的!?"



真島抬了起頭,注意到這一片腥紅似乎就是從沙灘上那條詭異的線中湧出,真島的眉頭深鎖並且發現只有他所站在的這一側被染紅。在另一邊的桐生終於注意到他,他困惑的凝視著真島,擔憂的神情從他臉上閃過。



"尼桑?"



真島想笑,這個世界對他實在太過殘忍。



"看來是我踰越了那條界線,桐生醬。"他傻笑著對桐生喊道。"你始終沒有痛下殺手,對吧?儘管終於有想要豁出去的衝動--"



底下的血液開始逐漸上升,並且在真島腳邊冒泡。



"不過我好像去不到你身邊了...但是沒關係,我不後悔,"如果可以,真島永遠都會義無反顧並且心甘情願地成為桐生的武器。"他們只是點燃了導火線,就在你死去的那一天。"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桐生已經不見蹤影。



真島絕望的仰起頭,笑得悲慟淒涼。周圍的血水已經漲到他的腰身,他痛苦的彎下腰雙手緊緊抓卝住胸口,直接沖擊在他內心最深處的劇痛使他難以忍受的乾咳起來,撕心裂肺,原來這就是他的懲罰。真島無助的閉上眼睛,他的肺就像爆裂開一般痛得讓他無法呼吸,鮮血從他的嘴唇上滑落,疼痛在肋骨上撞擊彈跳。


他試圖睜開眼睛但卻徒勞無功,又或者他已經張開了但四周被黑暗所包圍,真島不確定哪一邊更糟糕;他覺得自己快被胸腔傳來的痛苦給殺死,彷彿有人該死的在他的胸口上跳舞,持續的向下擠壓著他的肺部,並限制了他呼吸的深淺。這難道就是巖見被掐死前的感受?窒息暈眩與劇烈的疼痛?真島甚至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活著,他怎麼會感覺這麼暈呢?


也許如果他嘗試移動自己的身--



走開!都離遠點!



那是他自己的叫喊聲嗎?他不確定。突然間他身體上的每一條神經都像被火燒過一樣,刺卝激的熱流貫穿他的體內每一處,真島想尖叫,他渴求著有人可以賞他個痛快,現在就殺了他。突然間他感到身體變得輕盈起來,飄浮與下墜輪替交換著,燃燒在他每塊肌肉當中的痛苦逐漸消散,真島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很舒服...沒有傷痛,沒有過度使用肌肉的疲累痠痛,沒有骨折穿透的鋒利刺痛...什麼都沒有。



輪胎聲吱吱作響。警鈴與喇叭響起。



真島的眼睛猛地睜開。他驚恐的大腦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他看見一團顏色混亂的斑點,邊緣混濁模糊不清,並奇怪的快速移動著;他沒有嘗試將眼前的畫面拼湊出來,真島只想爬起身。疲軟的無力感、身體沒有任何一寸聽從他的指令,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覺讓他恐懼。


他的視線邊緣發紅,後腦杓有種難耐的撓癢感告訴他自己受傷了,但是真島的大腦正處於飛航模式,完全失去判斷的能力。



一聲如雷貫耳的巨響傳至耳邊,黑色的斑點在眼前開始放大,使他的視線變暗。



我在地獄。真島凝視著眼前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逐漸吞噬自己時如此想到。他的世界旋轉著,感到無比噁心暈眩。頃刻間,一束束強烈刺眼的光芒照射進他的眼底,還來不及看清楚一切,真島的意識便掉進了漆黑的深淵。



---



真島恢復的第一個知覺只有純粹的痛。這與他打完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的那種腫脹痠痛完全不同,他能肯定自己絕對斷了幾根骨頭,還有在他身體裡面隱隱作痛的器官。身體無比的沉重,他感到不知所措。大概是因為骨頭斷裂,所以當他試圖移動身體時,傳到大腦裡疼痛的感覺告訴著他自己還活著。他的腹部插著鐵片然後又被車給輾過竟然還能夠逃過死劫,這簡直不可思議。真島輕微的抬起頭,立即感受到電流般的刺痛橫掃過他的皮膚之下,他吃痛的發出嘶嘶聲。


在他附近傳來些動靜,這使真島的大腦瞬間高度警覺起來。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聽覺上,謹慎等待著,但是除了柔和穩定的呼吸聲以外,他什麼都聽不見了。既然他無法動彈,至少在死前他想要看清楚是誰下的手,這確實是很悲戚的死法,他很想笑,但保持著安靜並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但眼皮卻沉重的像被黏住一般,他甚至能感覺到眼瞼分開時睫毛的互相拉扯。


眼前的景象非常模糊,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糟糕到只能看見混濁模糊的斑點與漩渦,現在他能依稀辨認出周圍的輪廓,他很顯然在某處醫院的樣子。他試圖扭動脖子,但眼角餘光卻閃過一道陰影,真島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的倒抽一口氣,但自己的胸膛卻很不給面子的抽卝搐起來,他的呼吸哽在喉嚨間然後難受的咳出聲。真島發出低沉微弱的呻卝吟時,突然間他面前冒出一張臉,俯視著他。



一張不應該出現在廣島的臉。



"這次你終於完全清醒了嗎?"冴島揚起一邊眉毛問道,"你下次要再亂發瘋前先警告我。"



"你他媽的怎麼會在這裡?"喔...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吞下磨砂紙一般嘶啞破碎,他試著清了清喉嚨,但無法改變他聽起來難聽的像狗屎的事實。



"你的小子,西田?他打電話告訴大吾說你要離開幾天,去'呼吸新鮮空氣',說什麼要去沖繩之類的。"真島僵硬的點點頭,看著冴島向後靠在椅背上,雙臂交叉在胸前神情不滿的樣子。"他本來是相信的,但是他又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和限時包裹。"



喔...真島完全忘了那件事。



"呃...我忘掉我寄出去的那個...辭呈?"真島倔起嘴唇扭扭捏捏的說道。



冴島盯著他半會然後大笑起來。



"你那叫做辭呈?你寫'我要退休了。掰掰,腦殘們。',順便提醒你一下,沒有人是這樣退休的。"



真島想爭辯說這就是他退休的方式,但他還是識相的閉上嘴。再說,他一直認為自己要搞個精采絕倫盛大華麗的謝幕,他整個人潛龍諜影湯姆克蘭西化,任務完成逃離敵方陣營後還能再來個史詩級別的被汽車給撞飛,這還不夠充滿詩意浪漫嗎?至少冴島看起來正在慢慢消化著,當真島盡可能鉅細靡遺的將他這期間到底幹了些什麼,用著好萊塢電影的敘事方式告訴他時,冴島態度不悅的哼了一聲,他的表情帶著輕微的厭惡。



"哦兄弟,我很生氣。"他喃喃道,低垂著眼簾冷冷地凝視著真島。就算他們從少年時代就在一起,真島都從未經歷過兄弟真正的怒火,這使他緊張的想要躲起來。"我只是很慶幸你還活著,所以目前懶得跟你追究,只是現在先放過你而已。"



"那六代目呢?"真島唯唯諾諾的開口。



"哦~他媽的簡直大發雷霆了。"



真是太棒了,真島悶悶不樂地想到。他從來沒辦法將大吾跟大發雷霆這種情緒聯想在一起,除了桐生被指控謀殺了他的父親堂島宗兵以外,他不記得大吾還有震怒過的時刻。真島沉重的嘆了口氣,他的肋骨仍在隱隱作痛。這才叫做大難臨頭,他最不想面對的就是這些,也許會受到嚴重的懲罰,或許是絕緣。不過他正有此意,被開除了反而是幫了他一把忙。



"所以我現在到底在哪裡?"真島抱怨道。



"嗯?喔,回到神室町了。"



真島皺起眉頭盯著冴島,"蛤?怎麼回事?從那裏回來難道不需要一天以上的時間?"



"你當時人在廣島的一間病院裡,大吾用了些關係,前一天才把你運了回來。"他的兄弟聳聳肩說道。



"等等,我昏迷了多久?"



冴島在椅子上晃了晃,他想了一會才回答道。"四天?不對,五天了。"



真島緩慢地眨了眨眼,一臉不敢置信的凝視著他的兄弟,"什麼??"



"他們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勉強把你穩定下來,"冴島解釋道,"手術結束後大吾就試圖說服他們給你轉院,直到前天才終於同意把你送回來東京,現在已經是中午過後了。"冴島俯身將下巴托在手掌中,手肘抵在床墊上,他伸出手揉了揉真島的髮尾,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差點死掉,你知道嗎?"



"我本來就應該死的,為什麼我還沒死?"真島輕蔑地哼了一聲。



"撞飛你的小妞是個急診科護士。"



真島忍無可忍的大笑起來,儘管這麼做非常痛苦,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停止下來。這不只無比的諷刺還極為可悲,當他踏上廣島那塊土地時,他就決定在那個地方結束生命。以為自己會失血過多撐不過去,在垂死之際,然後被車給撞。當下他實際上已經真的死了,但卻被救了回來。看來上天認為對真島的折磨還不夠,他只不過一心想求死,連這麼卑微的請求都不能被允許,真島悲慘的笑著。



"喔,天哪。"真島喘息著,"真他媽的操卝蛋,不是嗎?"



冴島翻了個白眼,接著他突兀地立刻站起身子,微微低下了頭。真島緩慢的轉過頭看見站在病房門口的大吾。六代目的臉從緊張驚恐轉變為安心的表情,真島對他微微一笑,並揮了揮手,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手從指尖到手肘全被繃帶給纏繞包紮起來。



"喲,老闆。"



大吾放鬆的表情瞬間溶解,他怒視著眼前的男人,手中拿著真島的鬼炎短刀大步走了進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冴島側身滑過病床,並悄悄地溜出病房。"我有多麼擔心!"真島希望他能朝那沒義氣的兄弟身後扔東西,竟然這麼狠直接留他獨自一人面對暴怒的大吾。"你以為隨便丟個辭呈跟把刀留下就能一走了之嗎?你差點因此喪命你知道嗎!!?"



"我原本就...這麼打算的..."



真島無所適從的低頭看向床單,並用著指尖搔著上頭的絨毛。只是他的自毀計畫偏偏沒有成功。大吾開口本來想反駁些什麼,但他無奈地抿住嘴唇,嘆了口氣捏住鼻樑。



"更錦上添花的是,不久前我剛得知陽銘聯合會新任命的會長在監獄中被謀殺,你不會洽好知道些什麼吧?真島先生?"



"不-不知道,我人在沖繩。"真島眼神開始裝忙並用指頭畫起圓圈。



"還沖繩咧!我聽你在鬼扯!"大吾只差沒氣到撞牆,"你明明被告知不要對陽銘聯合會進行復仇的!他要求的我們不要為他報仇!"



"也許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他!"真島突然咆哮道,他破碎的眼神就像匕卝首般鋒利的刺向大吾。疼痛從身上爆發出來,但滿腔的憤怒彷彿使他毫無知覺。"也許我只是想要自私這麼一次,下定決心要替自己報仇。"



真島的聲音變得嘶啞幾乎哽咽,他低頭縮著肩膀顫抖著。大吾發誓從沒看過真島如此脆弱渺小的模樣,他沮喪的咬緊牙,最終挫敗的轉移開視線,他終於承認道:"我明白。"



大吾的話彷彿就像拳頭般沉重的打擊在他肚子上,真島能感覺自己像洩了氣一般萎靡不振。



"如果沒有收到那張紙條,我絕對會把尾道夷為平地。"大吾繼續說道,他抬起頭將目光再次對上真島,深棕色的眼底隱藏不住深沉的悲傷與哀痛,那是真島從來沒有注意到過的。



他才意識到,對於大吾來說,他等於失去了兩個父親。自己景仰尊敬的人被這麼害死,大吾絕對跟他一樣或甚至有比他更多的理由去毀滅陽銘聯合會。



"陽銘聯合會要求我們給出交代,"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大吾才緩緩說道。"他們想要殺死會長的人,這也是為什麼我急著要把你從那間醫院帶走。雖然我們在廣島放出了假消息,但我敢肯定不止一個護士或醫生看到且認出了你的刺青..."



"他們已經完全認定就是你了。"儘管他光卝裸著的上半身幾乎被繃帶給纏住,真島了然於心的點了點頭。



"我會負起全部的責任。"真島聳聳肩說道。



"這次可不一樣。對方不會接受用錢消災或是切指頭,真島先生..."大吾發出惱火的嘆息並用手扶住額頭,"他們要你死。"



"那就殺了我。"年輕的會長發出憤怒與不贊同的呻卝吟,一臉難以置信的瞪著真島。"我本來就抱著赴死的心態去到那裡的。"



"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去死的!"大吾忿忿的說道,"而且我拒絕把你交給他們,就只為了防止這場戰爭爆發。"



"那就告訴他們我已經死了。"大吾盯著他的眼神讓真島想爬到床下躲起來,但他堅持了自己的立場,"告訴他們是我幹的,那個被送到廣島的醫院裡急救的確實是我,而我在轉院途中死亡,因為他們的老大把我幹的很慘,故事結束。搞張死亡證明,對你來說應該不會太難對吧?"



"那麼你的-"



"真島組?"真島心裡泛起陣陣苦澀。他真的會非常想念他的孩子們,那畢竟是他一生的心血,是他在極道的世界裡努力打滾奮鬥的證明。



"西田那小子,在我身邊做事好幾年了,他的水平很高,也擅長處理各種業務。況且..."真島望著大吾並露出溫柔的微笑,"大吾,你早就成長為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男人,也是個穩重威嚴的會長了,你已經不需要一條看門狗隨時在旁邊呲牙咧嘴的發狂威嚇。我想我已盡到職責,也算完成了跟他的約定。是時候讓這隻老狗擺脫他的苦難了,不是嗎?"



真島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像是在懇求。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卻是不爭的事實。在桐生去世以前他就已經是個怪物,但是現在他就只是個被卝逼出病的傢伙,不能夠主動出擊,瘋癲狂躁的一直等待,等待著獵物足夠靠近他也許才能被允許一口咬住。他也累了,真島早就意識到,他默默將目光轉向天花板。



真的,真的很累。



"那你要去到哪裡呢?"大吾輕柔的詢問道。這個問題讓真島快要進入睡眠狀態的大腦再次甦醒過來。



真島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東城會是他的人生,如果在正常的情況之下,他想這也將會持續到他逝去的那一刻,也許是被殺,或是直接經歷改朝換代。一直到他離開酒吧的那一晚前,真島都從未想過要了結自己的性命,或真正想到過要離開。



"不知道。"他回應道。



一個地方的名字徘徊在他的大腦深處,話到舌尖卻一時講不出來。真島皺眉,閉上眼睛,並試圖從腦海中挖掘出那段記憶,但他越是努力去想,一切反而變得更加模糊。



"我想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考慮。"



真島看得出來大吾有多麼不喜歡這個提案,他不滿焦慮的晃動著雙腿。但是他們沒有太多的選擇,而且大吾也清楚的表明他不會將真島交給陽銘聯合會。年輕的會長開始在病房內無言踱步,他的手指插進烏黑的髮絲間,時而深呼吸輕嘆,時而咬著嘴唇。他的雙眼四處張望著期待能在無形中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但始終毫無結果。


真島只是安靜地看著年輕人,一股奇怪的安詳與放鬆感籠罩著他。


但是沒有等到任何答案,大吾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痛苦懊悔的呻卝吟,便關上門離開了他的房間。


真島緩慢的閉上眼睛,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終於能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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