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知道

【桐真】Agony - 第六章


唉呀,一不小心就搞得太長了。請大家忍耐我的廢話@@

<接受>


直到真島完全康復正式得到出院許可後,已經過了一個月又一個多禮拜。獨自一人待在病房內整整一個月,所有的時間都在懊悔沮喪之中度過,思考著'當初若是這麼做的話?',腦中不停的打繞在沒有意義的'假設'和'可能'之間。最終他也只能選擇唯一剩下來可以做的事情。


他換上了新的衣服,沒有什麼特別的深色牛仔褲、棉襯衫和深藍色的夾克,既不時尚也不高調。並不是說他從沒有這樣打扮過,只是真島心裡總有種這比他只披著蛇皮外套還要更加赤裸裸的感覺。他拿掉了臉上的醫療用眼罩,簡單的戴上一副墨鏡作為代替。雖然他的頭髮有稍微變長,但仍然與之前沒有太大的差別,不管真島怎麼想辦法嘗試了不同的造型都什麼效果,他索性直接戴上一頂帽子。


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活脫脫的就是個在躲避查緝的通緝犯打扮,整個悲慘的模樣惹得真島自己咯咯笑了起來。


他的第一站是去到二手車經銷商,真島一邊看著手機的導航一邊漫步在街道上,他灌著手中的咖啡心裡盤算著要如何在沒有身分的情況下給自己弄到一輛車。事實上只要錢多就好說話,他在那裏用現金買到了一輛大概年紀超過十年以上的中古紅色小轎車。身上還沒有計畫,也沒有可呼喚的名字,無論之後他要去哪裡,真島決定將這些煩惱擱著,走一步算一步。


於是他開著車,沿著海線向北邊行駛,看到有興趣的地方就停下腳步透透氣。在過去的一個鐘頭裡,他漫無目的地遊蕩,在沿途的休息站隨便買了點食物與補給。離開了商店以後,真島不知不覺的走到景觀台前,他抬起頭眺望向眼前蔚藍的海岸。這種感覺真奇怪,沒有重要的會議要參加、沒有更多的商業密談,沒有大吾打來的電話要求他去與另一方進行談判,沒有條約破裂的紛爭。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打從宣誓進入黑社會後,真正的由始以來完全自己作主。


真正的孤身一人,只為自己而活。真島從來沒有這樣子活過,他甚至不確定到底該怎麼開始才對。


海風輕微的吹拂過他的臉龐,看著太陽逐漸西下,在它的照射下海水中散發出絢麗的色彩,混合著橘黃色與紫紅色的光芒閃耀在海面上,真島從來沒有放慢腳步好好欣賞過這樣美麗的景色,就算是去找桐生的時候,他的注意力也從來不在海洋上,所有興致都只集中在男人的身上。


"這就是桐生醬那麼喜歡沖繩的原因吧?"他輕聲喃喃道。"早知道這樣之前就該多去幾次。"


過去一個月的時間活像是某種心靈的審判。在大吾和冴島的最後一次造訪之後,真島就陷入進憂鬱的絕境。他耗盡力氣掙扎努力的克服,失去桐生的痛苦再次襲來,這次他是真的體會到這項改變不了的事實,幾天下來都在思考自己的對與錯,鬼打牆般掉落到無限的自責與悲傷當中。當夜幕低垂時,他會忍不住考慮著是否直接從頂樓上跳下去自我了結。那將會變成一則神奇的故事,'已死之人被發現跳樓身亡。'


直到現在,真島才終於能夠回過頭平靜地思念著桐生;不會在想起他時突然盲目的生氣憤怒、或是極度憂鬱與難過。他的確搞砸了自己剩餘的人生,但是往好的方面想,他反而擁有了一個全新的開始。儘管在他的腦海裡仍然透著悲傷的痕跡,不斷提醒著他自己失去了一些永遠都無法挽回的東西,但是那些種種回憶卻又促使著他繼續前進。


真島向後仰起頭凝視著天空,漆黑的夜晚緩慢的吞噬著夕陽剩餘的光線。附近城市的燈光紛紛亮起,真島將目光投向大海,他凝視著水面,微微皺了皺眉頭。在遙遠海平線的另一端,真島可以辨認出稀疏的光點,在一片黑暗當中隱約閃爍著的白色微光,那並不是星光;那些亮點似乎照亮了他們周圍的區域,他甚至可以看到水面的反射。


真島快步地返回到自己的車上,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並點開了地圖。真島瞇起眼睛凝視著螢幕,並在心裡下定主意要買一台平板跟筆電,他也就剩一顆眼珠,可不想再繼續折磨自己的視力。他的手指沿著一路走來的路線找尋著,GPS顯示他在上越市的名立谷濱服務區,這意味著他在海岸另一端看見的燈光一定是屬於沿海的島嶼。真島將屏幕上的地圖縮小,看到了在新潟縣外海的一座島。


"佐渡島。"


幾個字從口中流出後,某一個藏在記憶深處模糊的片段逐漸浮現出來,那段回憶似乎是被酒精給浸泡過而朦朧不清,邊緣呈現黑色的斑點。


~


'遠離城市...沒有霓虹燈...沒有汽車的喇叭還有無止盡的警報聲。很遠的地方...'


'佐渡島?新潟縣的外海,更北邊也相當的孤立與世隔絕的島嶼。'


'佐渡......'


~


他記起來這個地名是亞天使的媽媽桑曾經說過的地方,就在真島得知桐生去世的那一天,那晚他喝得爛醉才忘掉了這番談話。他迅速的查詢前往島嶼的方式,看來只有經由搭乘渡輪這唯一的途徑。雖然那地方看起來並不大,應該不需要花到一整天的時間就能繞完整座島,要是他沒找到適合的地點也可以直接趕上回程的渡輪。但是如果到了島上再租車肯定會要求出示身分證,真島苦惱地想到。他簡單的記下航班的時刻表,並研究起直接將車子開上輪船運過去的辦理手續。真島嘆了口氣,將手機扔至副駕駛座上,這將是他明天的任務,若是他的冒險毫無收穫,秋田縣是他繼新潟之後的下一站,這只不過是小小的繞道罷了。


他系上安全帶,倒車離開了休息站。開往新潟市還需要兩個鐘頭的車程,他還得找家汽車旅館過夜,心中有了點計畫終於感到比較踏實,真島微笑了起來。


---


由於缺乏任何身分證明,真島不得不在旅館櫃檯前施展起他的人格魅力,並開啟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舌胡扯起來,結果最終的解決辦法還是跟買車的時候一樣,他在收營台上多放上幾張鈔票後便拿到了鑰匙。所以進到房間之後首先第一件事,淋浴。


浴室裡的水壓爛得跟屎沒兩樣,溫度只有超燙或冷水兩種選擇完全無法調整,但那正是真島需要的。任憑滾燙的熱水淋在身上,他待在蓮蓬頭底下的時間也許有點太長,不過真島並不在乎。住院的一個多月以來,他只能尷尬的用海綿擦澡和使用乾洗髮劑,真島只差沒有精神崩潰外加抓狂。直到快要獲准出院的時候,他甚至差點試圖要以匿名的方式聯繫西田,讓他簽訂合約蓋出一棟每間病房都有淋浴的醫院。


關上水龍頭,真島踏出浴缸走向被水蒸氣瀰漫的水槽前,他隨意的用毛巾胡亂擦拭了一下頭髮,伸出手將鏡子上的水氣給抹去。看著鏡中反射出來的自己,真島愣了一下,他緩慢的抬起手遮住了左半邊的臉。


他當然知道底下是什麼樣子,報廢的左眼,這張臉都不知道看幾年幾千萬遍了。真島還在苦惱著到底該拿它怎麼辦,總不能到了晚上也戴著墨鏡到處閒逛吧?那豈不更招人懷疑。先前在跟櫃台的服務員對話時,這個扮相就已經引起對方相當的疑慮,彷彿被當成某種危險人物一般,他到目前為止可是良好公民的典範呢!


真島深吸一口氣,感覺到他的老朋友焦慮又開始搔癢著他的脊椎。


老實說,自從多年前被嶋野從他的快樂小穴倉給釋放後,真島就沒有仔細好好的端詳過自己的傷口,他知道被折磨得破破爛爛的身體有多麼慘不忍睹,從當時幫他救治的醫生護士眼神就能明白,真島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流露出的驚恐與同情。他仍然會夢到那個空洞湧出濃稠泛黑的血液,在萎縮的窟窿之中長出赤紅的肉芽,被乾掉的血跡所覆蓋並開始冒出黑色的斑點。剛開始的幾年他深受幻肢疼痛的精神折磨,腦中反反覆覆的回放著那些恐怖的景象,直到他變得麻木。


他面無表情的挪開遮掩在臉上的手。這些年來,他一直對自己撒謊,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使他逐漸恐懼著不敢面對那些烙印在他身上的傷痕。


真島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左眼閉闔的眼瞼上有道淡淡的疤痕,臉上的鬍鬚變長,身體也變得更加削瘦,他看起來既蒼白又憔悴,真島無言地提醒著自己又要準備打一場名為健身的持久戰。肚子上那道被巖見給捅破的醜陋傷疤,組織粗糙而突起,差點就要掩蓋住他為桐生所擋住的刀傷。真島的手指充滿愛意輕柔的描繪著它,露出了微笑。


他抬起頭並拿起刮鬍刀,將臉上的鬍子全部給剃了乾淨。眼罩是屬於真島吾朗的標誌,而現在眼前全身赤裸佈滿傷痕的男人,是他的新人生,一個全新的他--


"幹!都忘了...我還需要搞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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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船輕輕搖晃著,真島無神的凝視著大海,從本島開往至兩津港需要兩個多小時。他抵達新潟的時候時刻警惕著,那是座大城市,足夠大到讓他疑神疑鬼的迴避著。說實在真島並不確定東城會的名聲傳得有多遠,但是他不敢大意。真島不得不冒了很大的風險停留在這座城市一段時間,直到他聯繫上了曾經在東京幫他造假證件的偽造者。他用了附近圖書館裡的電腦,創了一個新的電子郵件帳戶,將自己需要的所有文件要求和信息發送過去,接著他將郵件刪除並且清除了所有紀錄。幾分鐘後在他開車的途中,便接到了對方的電話。


製作假身分需要一天的時間,再加上送件還需要另外一天才能到他的手中,真島同意將報酬直接寄過去。


現在他終於有了個新的名字。真島不確定自己對此感覺如何,這個化名最多只需要再用個二十多年吧?他無言的站在甲板上抽著菸,清理著混亂的思緒。


當汽船停靠再港口後,他返回到車上,開始了他的尋家旅程。他需要一個小村莊,不是城鎮,更不能是城市;他若是能真的尋找到就太棒了,一個安靜的小地方,過著平靜的生活。直到現在真島才意識到他有多麼嚮往那份安詳。


佐渡是一座中等的島嶼,他可以在半天或更短的時間內繞完整座島。他將車窗搖了下來,讓海風灌進紅色小轎車的駕駛座裡頭,並開始漫無目的的行駛,完全照著自己的心情悠轉著。他不覺得自己有開了多久的路或繞了多少彎,無論如何往後照鏡一瞥,他總是能看到海洋,似乎總是能回到大海旁邊的路上,這種感覺挺不錯的,看見蔚藍的海岸、聽見波浪的聲音。


很快的他來到了一個村莊,路標上寫著'宿根木',他相信在粉紅大街上看到的人潮都比這整個地方的人口總數還要多,真是見鬼了。


不過這反而意味著完美。


那個地方非常小,古老的小神龕散布在馬路旁,兩側為並排的老房子。他將車子開了進去,裡頭的房屋越來越擁擠,堆積在一起彷彿像是某種小社區,容納了整個村莊裡的漁民。靠近岸邊有好幾個曬著魚乾的架子,不管男女都手持著釣魚竿坐在岸上守候,而在不遠處的碼頭邊可以看到小船在柔和的波浪中搖曳。


他被監視著,應該是說被行注目禮吧?雖然村民們保持著詭異的靜謐,但真島很清楚自己正在被他們盯著。


他在一家商店前停了下來,緊張的在車上等待了片刻,他的雙手仍抓著方向盤。這種奇怪的情緒貫穿了全身,一般來說他對新地方與認識新的人不會感到緊張,但是在這樣的時刻他心裡卻冒出大量的焦慮感。也許是因為這次是與眾不同的,這裡...有可能成為他以後的家。


歸宿。


這個詞搔癢著他的內心,在深吸一口氣後,他戴上了一副還在新潟時買的方框眼鏡,不在臉上放點什麼他還是感覺不太習慣。終於振作起來並打開了車門走進商店。而這間'商店'原來是間非常簡易的小酒吧,感覺到了晚上便是村民們聚集談天歡笑的場所,只不過現在是一片寂靜。他隨隨便便的點了一杯酒,並安靜的走到酒吧的角落坐下,後背抵著牆壁、低下頭自顧自的用起手機。


過了一大段時間,比在神室町或是蒼天堀的任何一家酒吧都還要漫長的等待之後,終於有人走靠近到他的身旁。看起來應該是經營這間店的女老闆,她目測比自己還要年輕上五歲或是更多,個子嬌小身材偏圓潤豐滿,她沒有美若天仙的外貌,並且似乎也沒有想要打扮自己的意思。她的頭髮隨意的綁成辮子,說話的聲音有些豪邁響亮,完全不矯揉做作的態度,毫不在意的操著她的地方口音。


他幾乎是立即就愛上眼前的女人。


"像你這樣的城裡人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她擦拭著吧檯桌面時問到,"來旅遊的?"

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是否該與她交涉,畢竟這有可能會直接影響到'今晚有張床可以睡'或是'滾去睡汽車後座吧,廢物~'這兩種區別,因為天曉得他還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找到合適的地方安頓下來。就算這個村落行不通,他總是可以再去找其他選擇,只是自己也不可能永遠都住在車上。


"搬家。"他喃喃道,"剛退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定居。"


"喔?"這似乎提起了女人的興趣,"帥哥看起來可不像一般的上班族。"她的視線徘徊在自他的左半邊臉上,就算是隔著鏡片他仍然感到些許尷尬不適,但他努力克制住想轉頭遮掩的衝動。


"我從沒說過我是。"他故作輕鬆的一隻手撐著下巴微笑道,放任那道精明的目光繼續打量著自己。她讓真島回想起自己還年輕時,被困在蒼天堀經營夜總會時認識的一個年長大媽,嘴巴刻薄的像條鞭子,吐出來的話語彷彿要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巴,但是真島就是喜歡她那一點。


女人瞇起眼睛評估著,最後才說道:"你是那種會惹上麻煩的類型,沒錯吧?"她壓低了聲音,用只能傳達到耳邊的音量呢喃道。"喝完這一杯,就請你離開這裡吧,聽見沒?"


他一臉打趣地看向她,一口氣將剩餘的威士忌乾掉,並將玻璃杯遞還給女人。"我會考慮的。"他站起身,離開了酒吧。


太陽下山後,整個村莊便陷入黑暗當中,只剩下幾盞微弱的燈光搖曳著。真島嘆了口氣,決定回車上休息小睡等待到酒醒後再出發。幾個小時過後,他聽見了公雞的啼叫聲,在晨曦的微光中再次啟程。


他花了一天的時間游轉在不同的小鎮之間,等到夜晚降臨時,真島發現自己又盯著寫著'宿根木'字樣的標示牌。當他再次踏進相同的小酒吧裡時,他被皺著眉頭的老闆娘生氣的瞪視著,"我以為我告訴過你離開這裡了?"她的聲音像在低吼。


"我說過我會考慮而已。"真島無賴的反駁道,並在她面前坐下。女人不悅的倔起嘴角,但還是給了他一杯威士忌。


接下來的幾天這就變成像是種固定行程般。他從車上睡醒,探索一圈整個小島,然後最終再回到那個村莊的標誌前,接著進到小酒吧。在給他一杯威士忌之前,老闆娘會用眼神先殺他一萬遍再惱火的發上一頓牢騷;而真島總是對她笑一笑,安分的喝完手中的飲料後,再準備開啟下一次循環。


"你叫什麼名字?"終於在第四個晚上,她將杯子遞給真島時提出了這個問題。


"......"真島猶豫了片刻才放棄般的回答道,"西谷。"當她只是凝視著真島時,他才意識到她在期待他的全名。"西谷...司。" 


聽到從自己的口中說出這個名字時真的很不可思議,但是除了真島吾朗以外,其他一切聽起來對他來說都很古怪。


他希望那兩個老傢伙不會介意自己竊取盜用他們的名字。真島覺得在某個層面上,這也算是對他們的紀念吧?他背負了這兩個男人的靈魂,將他們的形象刻印在自己的身上,西谷與佐川都以某種深刻的方式幫助塑造了他的人生,西谷讓他學會了解放自己、活的灑脫,雖然他們之間的情誼如此短暫相見恨晚;佐川一路見證了他的蛻變,教會了他堅持不懈的執念,並在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下,真島學會了作為黑道的狡詐與狠勁。以他們名字的一部分來幫助自己創造新的生活似乎是對兩人的致敬。


"西谷,是吧?"女人看著他重複道。真島希望這個組合聽起來不會太奇怪。


當女人對他咧嘴一笑時,他心中的憂慮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叫佐藤玲子,"她誇張的低頭鞠了躬說道,"很高興認識你,西谷先生。"


真島溫和的笑了出聲,"砂糖蘋果?還真可愛。"


"嘿!這就過分了。"


那天晚上當他離開酒吧時,感覺身上的重量稍微減輕了一點。雖然並不多,但卻是個進步,總是比尋死尋活還要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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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體內深入骨髓偵測危險的本能告訴他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就像刺骨的寒意湧上脊椎,全身的神經瞬間尖叫甦醒。猛然睜開眼睛,小心安靜地慢慢爬起身來,他的目光從後座的擋風玻璃窗凝望出去。太陽還沒有升起,地平線上只有昏暗的光線。到底是什麼使他醒了過來?他皺起眉頭,觀察了一輪周圍,然後才悄悄的離開他的車子。一出了車門的時候,便馬上聽到了什麼東西被砸壞碎裂的聲音,並伴隨了幾道輕聲的咒罵;他靜靜輕盈的朝著那個方向走去,來到佐藤的酒吧外面,隱身在陰暗處觀察著情況。酒吧的門微微開著,怪異的聲響是從內部傳出來的。


他迅速的潛行到門口,身體抵著門板,側過頭窺視著裡頭。店裡面有四個年輕男人,兩個人在吧檯後面,試圖打開收銀機,另外兩個則正在忙著將酒瓶塞進行李袋當中。


他像條訓練有素的警犬一聲不響的滑入室內,後背壓在牆壁站在陰影底下,他小心翼翼的闔上門,然後故意大聲的轉上門鎖。其中一個男孩嚇了一跳,手中的酒瓶掉落至地上,刺耳清澈的粉碎聲響起;另外兩個在收銀檯前的男孩惱火的嘶嘶叫著讓他安靜下來,他們現在都處於高度戒備狀態,警惕地環顧四周。


真島的手指輕巧的撥開電源的開關,暖黃的燈光瞬間照亮了整間店,男孩們還來不及適應亮光,驚慌地亂了陣腳並大叫起來。真島忍不住露出牙齒燦爛的笑了起來,"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嗎?"他的聲音低沉的恐怖,使他們顫慄的不敢動任何一根汗毛。"我好好的睡著美容覺,卻聽見你們這群小子亂七八糟的聲音,吵醒我可是比偷竊還要嚴重唷。"


"讓老闆娘知道了可就不妙了。"


男孩們驚嚇的轉過頭看向真島,被逮個正著蒼白又手足無措的面孔實在矬的可愛,其中一個甚至試圖想要躲起來。但最後第四個男生卻理直氣壯的嘲笑道。


"那你這他媽的臭老頭又在這幹麻?"年輕人反嗆聲道,"犯癡呆找不到回家的路嗎?"


"喔齁...你還真懂得如何尊重長輩,"他將身體從牆壁上推開,真島的笑容逐漸變的殘酷,輕聲地說道。真島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戰鬥了,加上他才康復的身體只能進行簡單的運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肉正在衰退,但是埋藏在他血液中翻騰的攻擊性與破壞傾向、宣洩不夠的狂躁精力在他的皮膚下跳動。"說話活像吃了大便可不太好,看來叔叔不得不教教你禮貌。"


"春馬,我們趕快走吧!"另一個人扯了扯年輕人的袖子。


"別像個孬種好嗎?"叫作春馬的男孩用力的甩開對方的手,並生氣地推開他的胸膛。"他就一個老頭子對上我們四個人。不如直接把他打爆,把錢拿走,然後快點逃回本島。"


所以這幾個小子不是島上的本地人囉?這代表他能肆無忌憚的大開殺戒嗎?好像也不太行...真島扭了扭脖子嘆了口氣,"唉...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打就滾出去,別把這裡給砸壞了。"


"誰理你呀!"春馬對真島吼了一聲便衝了上前。


小孩總是學不乖,不管到哪裡都是一樣,他自己小時候就是個典型的屁孩例子。真島輕鬆地接住了春馬的拳頭,他迅速握住男孩的手腕並折到背後,將他反手壓制在吧檯上,年輕人的臉只能狼狽的抵在桌面上發出痛苦的呻吟。真島的感官處於極度敏銳的狀態,他甚至不需要回頭便閃躲過另一個小鬼的攻擊,他伸出手抓住男孩的衣襟,一把將他連同著春馬一起沉重的摔在木頭地板上,他們就像兩個麻布袋被甩出去掉落在地上。


站在旁邊的另外兩個男生雙手舉向空中投降。真島只是瞥了他們一眼,兩人已經嚇到直接破門逃跑。真島皺起眉,歪著頭將注意力轉向了伶牙俐嘴的春馬。


"所以...你特地從本島過來搶劫這麼小的鄉村酒吧幹什麼?我相信老闆娘每個晚上都會把收銀台裡的現金帶走,這裡可沒什麼東西值得你偷的。"春馬還在努力的掙扎著,但真島拉過他的胳膊向上壓住,使他哭喊了起來。"快回答,春馬醬,你胳膊不痛我抓的都手痠了。"


就在這一刻小酒館的後門猛然的被撞開。佐藤走在兩名警官的身後,當她的眼神掃到了被真島固定在吧檯上的男孩後,她發出尖銳憤怒的吼叫。這下換真島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視線尷尬地徘徊在身下的男孩與佐藤之間,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向後退開一步,並半舉起雙手。


"我聽到了聲音,所以來查看。"當警察靠近時真島解釋道,"我來的時候門已經是開著的了。"


佐藤大步的走向春馬,現在他們兩人距離更近了,真島終於可以明白為什麼她會尖叫,因為很明顯她與那個孩子絕對有親戚關係。真島在心裡無奈的詛咒著自己的運氣,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安頓下來的地方,他苦澀的想到。現在可好了,不僅修理錯人還有可能被警察盤查,完蛋了。真島的內心戲全在佐藤一拳揮在春馬的下顎時灰飛煙滅,他瞪大眼睛驚恐的看向女人。


"你這該死的屎屁孩!在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之後,你竟然還企圖打劫我的店!?"佐藤七竅生煙的再次掄起拳頭毆打那個孩子,促使身旁的兩名警官急忙地趕緊將她拉開。


"玲子醬,你不可以這樣揍小鬼!"其中一位警員提醒著。


"至少等到我們不在的時候再修理。"另一個人向她眨了眨眼。


他們花了點時間說服佐藤不要當場殺了站在那一臉慚愧的年輕人。警官將四位男孩都逮捕到案,將他們全銬上手銬並帶上警車,其中一人帶著狐疑的眼光望向真島。


"妳要我們把他也帶走嗎,玲子?"


佐藤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沉默下來的樣子看上去幾乎像是真的在考慮似,最終她搖搖頭說道:"我想和西谷先生談一談。"她接著將警員們趕了出去,"如果有發生什麼事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員警向她點了點頭,便關上門離去。


他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解放,心裡瞬間鬆了一大口氣,雀躍的差點就要飛越外太空。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意味著要留下指紋,那就揭露了真島吾朗還活著,仍然徘徊在日本街道上的事實。真島感激地望向佐藤,原本要感謝的話語已經到達嘴邊,卻被對方懷疑的眼神給制止下來。他故作鎮定冷漠地與她對視,也許他一次次回到這個地方是個錯誤的選擇。佐藤的眼裡燃燒著質疑,所以真島只是靜靜的等待她問出口。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被聲音給吵醒,所以過來查看。"他誠實的回答。


"所以你在附近幹什麼?為什麼聽得到他們的聲音?"佐藤皺著眉頭凝視著他,她的聲音裡充滿著警惕,彷彿期望發現真島實際上跟那些小鬼頭是同一夥的。


"我在車上睡覺。"另一個悲慘的事實。


這使她沉默了下來,她不知所措的盯著真島,"你為什麼睡在車上?"


"我在搬家記得嗎?剛退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住?"


"你一直睡在車上..."佐藤身上積蓄的所有憤怒和冷漠似乎瞬間融化到腳下,她喃喃自語,聽起來似乎很難受。"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我?"


"什麼意思?"這下輪到真島感到困惑,"我們幾乎不認識彼此,妳之前還一直希望我離開這裡。所以我為什麼要告訴妳我住在車上?"


她嘟起嘴看起來像是被冒犯似。"因為我會租給你一個房間,蠢蛋!"


如果還有來生,他願意娶這個女人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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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佐藤說一個房間的時候,他原本心裡也就沒有抱持太大的期望,但他發現自己被帶到村莊的其中一間小木屋之中。根據佐藤的解釋,這棟房的一樓是被她拿來當儲藏室用的,但是二樓非常適合居住。看著眼前的空間,老實說這讓他回想到以前在蒼天堀待的小公寓,只是沒有那麼殘破不堪,裡頭的擺設和氛圍更加溫馨,而且房間也更大更寬敞些。不過只有他一個人住在這裡,所以其實也並不需要那麼多的空間。


"租金每個月底交。"佐藤說道。他慢慢地在房間內四處繞著,安靜的檢視著窗外和門口。"我敢肯定像西谷先生這樣的'上班族'通常會喜歡更大的--"


"這裡很完美。"他朝著女人微笑道。


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被命令去做別人要他做的事,並按照他人立下的規矩過著受限制的生活。當他拒絕服從時,得到的是被奪去左眼的懲罰,和長達數年的束縛與磨難。即使到了現在,脖子上的項圈早已消失,跟著控制他的主人也不在人世已久,但他仍然感覺到有什麼在扯住自己。西谷告訴他放輕鬆,轟轟烈烈盡情的大鬧一場,活得無拘無束,不要留下任何悔恨。但他卻將不懂得如何活得自由隱藏在癲狂的面具之下,他所有狂放恣意的笑容與快活灑脫的模樣全都毫無意義。甚至到了現在,他仍然有許多遺憾。


真島吾朗有很多的悔恨。


也許西谷司能了無遺憾。


"好吧...?"佐藤表情擔憂的看著他,因為眼前的男人已經站在原地失神發呆好幾分鐘。"如果你需要任何東西,別怕麻煩打電話給我就行了。"


"我把電話號碼留在廚房流理台上面的便條紙,你安頓好了回來酒吧找我,我再告訴你一些基本的規定。"佐藤對他眨了眨眼後就離開了。


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中,他將隨身行李裡頭的物品整理好,並探索了一遍周圍的環境。他離開了小房子後在附近繞了一圈,注意任何小地標可以幫助他找到回家的路;當他記住了那個區域以及附近其他房屋的面孔後,他開始擴大範圍。這裡其實離佐藤的酒吧並沒有多遙遠,沿路上發現有許多熟悉的東西後,所以他決定先去跟佐藤碰面。


抵達酒吧的時候,佐藤正蹲在門口前掙扎著修理門把。很顯然前門的門鎖被闖進酒吧的男孩們給破壞掉了,明明之前還能起作用的說,應該是兩個男孩被嚇到逃跑的時候弄壞的吧?目前佐藤正脾氣火爆的努力試著將門把給替換掉,那近乎要發飆的模樣讓他不得不努力遏制住想笑出來的衝動。


"我來吧。"他拿過女人手中的新門把,動作俐落的將它安裝上去,並鎖緊螺絲釘直到門把固定住。當真島修理好後將壞掉的把手遞給佐藤時,他注意到她正張著嘴驚訝地盯著自己。"怎麼了?"


"你弄起來好簡單似的。"


"確實很容易啊...?"真島歪著頭感到不理解。


"對於一個只有一隻眼睛的傢伙,我還以為這對你來說會很艱難。"


真島笑了起來,"我曾經是做建設公司--"他一時說話不經大腦的脫口而出,錯愕的緊緊閉上了嘴,他不能告訴佐藤,或透露出任何關於真島吾朗的過去,那些事情都已經不再屬於他。


佐藤的雙眼卻閃閃發亮的盯著他,她開心地問道:"你幹過建築業?"


不知道更加公開地承認這一點是否妥當,他只是謹慎的點點頭,看著佐藤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


"天哪!我們真是幸運。"她開心的闔起手掌,"這該死的小鎮上只有漁夫,雖然他們能打出世界上最堅固的繩結,但沒有一個人懂得如何用槌子砸東西。"


"喔...那個我的確很擅長。"他喃喃道,試圖把這一切當成玩笑。


"西谷先生,如果你願意當我們村莊的修理工,我會非常感激的!費用可以從每個月的租金裡面減免掉。"佐藤興奮的說道,"這個地方本來就沒有很多工作機會或是其他賺錢方式,除非你想要釣很多魚;但是一個會修理東西的男人?不僅能賺到錢還能造福村民,簡直完美!"


"我想我不太需要..."他迅速回應道,"呃...我不是沒有錢付房--"


"你不明白,西谷先生,"佐藤打岔,"我們村莊若是需要任何的修理,就必須要請其他鎮上的維修人員過來,甚至還要請到外地的工人,這是我們當中有些人負擔不起的高額花費。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這將為我們節省很多...我們實際上非常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才。"


需要。


他感到一陣口乾舌燥,腦袋輕飄飄的不知該怎麼消化這件事,他的一生中只有兩個人希望他留在身邊,而其中一個已經死了。


"嗯...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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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


這是他從未幻想過自己將擁有的生活。



過去一個月間他的生活進入到一成不變的例行工作當中。早晨起床過後,他將自己與房間打理整齊接著才出門,沿著小路走到佐藤的酒吧,若是她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他就會開著自己的紅色小轎車繞著村莊和附近其他零散的住戶。在過去的幾周中,越來越多村民聽說有新的鄰居搬來,也知道他在佐藤的店裡幫忙。有些村民開始會尋求他的幫助,壞掉的門鎖、窗戶、和電線水管需要修理,他都能幫忙解決。如果是太老舊的房屋維修,他就要開車到其他鎮上去採購材料。日子雖然過得簡單,但是他發現自己需要學習的地方越來越多,當悠閒下來的時候,他便打開電腦上網學習任何修理相關的影片。


到了現在當他走在街上時,村民們不會再轉移開視線,或是警惕的打量他。他們會對他微笑、揮揮手或甚至叫他的名字。不管這樣的變化有多麼微小,都讓他感到腳步輕盈起來,臉上也逐漸揚起一絲笑意。


雖然他的身上仍然空缺了某些東西,真島吾朗的一部分還是會時不時的滲入進他的體內。很不幸的,那些滴血般流回到他身體裡頭、宛如被鑽頭給插入椎心刺骨的疼痛,就是他心中無法被填補和治癒叫做桐生一馬的空洞。有些時候思念所帶來的痛楚擊垮了他,他就會安靜地躲在酒吧的角落獨自喝著酒,而村民也學會了在這幾天避開他;並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出格的舉動,自從他抵達這個村落就一直是個良好公民,只是村裡的人似乎都能理解體諒他憂鬱的心情一般。


他意識到那些抑鬱和悲傷是他必須要承受的。他失去的是他的一生,儘管不想承認,但是他偶爾會懷念無憂無慮打架鬧事的日子,那種無法預測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的戰慄與快感。他越是意識到失去的所有,在接受如此真相的同時,心裡總會一天比一天鬱悶難受。


他拿出手機並翻閱起裡頭的照片,他的手指停留在幾年前他在遙的高中畢業典禮時拍下的照片。真島微微地笑了起來,桐生簡直為她感到驕傲的不得了。實際上,真島心裡也默默地感到欣慰;因為她做到了他與桐生無法完成的事情-完成學業。真島從未擁有如此奢侈的機會,他們倆人所有的人生經驗都是透過混街頭學習而來。


真不知道遙跟小遙人現在過得如何。


"唉唷好可愛,她是你的?"


他差點嚇到摔出座位上,抬起頭四處張望才發現佐藤靠在他的肩膀後,彎腰低著頭凝視著他的手機螢幕。


"蛤?"他對女人眨了眨眼,感到不知所措。


"那個孩子,是你的女兒?"她再次嘗試問道。


"哦,不...她不是我的孩子。"他的視線移回到照片上,心裡不確定該不該直接關掉畫面將手機收起來,讓佐藤知道一些會造成什麼麻煩嗎?


"那是孫女囉?"


他現在懂了,她在試圖挖掘關於真島的信息,而且問話的技術還糟糕到不行。唯一能阻止這個話題再深入下去的辦法,就是暫時滿足她的好奇心。


"我跟她沒有血緣關係,大概把她當成我的姪女吧?她會叫我叔叔。她的-"真島停了下來,凝視著照片中的人,"她的父親跟我關係非常親近。"


"我可以看看嗎?"她指著電話問道。真島只是聳聳肩,並拿起酒杯自顧自地喝起酒,他一邊聽著佐藤拿起他的手機開始查看照片,咕噥著什麼。"哼嗯.....喔齁~好極了。那個站在後面的性感大肌肌猛男是她爸?"


真島瞬間嗆到,威士忌的腥辣衝進他的鼻腔。他一邊放下酒杯輕聲咒罵著,一邊盡量抑制自己的咳嗽聲。佐藤大笑了起來,並將手機還給真島,螢幕上的'性感大肌肌猛男'被佐藤放大畫面直接映入眼簾,害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再嗆到一遍。他稍稍失神起來,遙的身體擋住了正在和男人聊天的大吾和冴島;但是他知道,無論何時何地,不管男人穿的是否是那件灰白的西裝和紅襯衫,真島都會認得桐生一馬。那兩個人是被真島硬拖到沖繩來參加遙的畢業典禮的,當然也是個大好機會來見見他最喜歡的堂島之龍。


他甚至不需要向佐藤解釋或澄清任何事情,光是看見他的反應,佐藤就立即明白了些什麼,她只是點了點頭說到,"嗯,他長得真好看。"


他沒有理會佐藤的話,沉默的將手機塞回外套口袋裡。


"那明天見囉?"


真島的腳步僵在門口,他停了下來回頭望了一眼女人。他已經不記得最後一次有人期盼再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了。


......桐生。


他給了佐藤一個真摯的微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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